1.30.2012

從海南雞到牛津:初探新加坡留英生的求學生活



國立臺灣師範大學100學年度
華語文教學研究所僑教與海外華人組
第一學期期末報告

「新」舊之間:
初探新加坡留英生的求學生活


指導老師:王秀惠 教授
報告學生:郭之恬
9800502




前言


  新加坡作為一個東南亞新興國家,至今不過46年歷史,但它卻在短短40多年中,從一個英屬海峽殖民地躍昇成已開發國家之列,並在今年(2011)的全球國家競爭力排名中,位居世界第三。新加坡前任總理,內閣資政李光耀曾說,「新加坡境內唯一的資源,就是人才。」既點出新加坡位於麻六甲海峽南端,孤懸一島的地理環境,也表明了新加坡求才若渴的背後意義──「人才」是推動國家前進的關鍵要素。[1]
  新加坡能在20世紀中葉從一個英屬海峽殖民地的地位崛起,位居亞洲經濟四小龍之一到如今擁有全球前三名的世界競爭力,一批優秀人才掛帥的菁英政府團隊和李光耀的實務主義執政精神是幕後最大功臣。而從海外華人角度來看,其身為一個華人比例最高的東南亞移民國家,其境內的人才環流現象、當地青年出國留學形成的再移民現象以及為因應出生率低落,有意識地引進新移民現象都是十分有趣的研究議題。本文欲針對其境內華人學子普遍在大學就出國深造的現象,以跨國主義(Transnationalism)角度,一窺兩名留學英國牛津大學之新加坡學生的旅英生涯。

關鍵字: 跨國華人、人才環流現象、留學生、可攜帶技能、政府霸權、新移民、再移民



一、新加坡教育與其跨國場域現象

  新加坡教育採菁英分流制度,新加坡小孩自小學開始,即透過每年考試的成績來分發學校,而境內最優秀的七間小學,則囊括了國內的幼童菁英,以筆者所訪對象之一的道南小學為例,最優秀的一班除了有頂尖師資和課程編排外,每周兩天均帶領學生去戶外教學,其戶外教學和一般小學生不同在於,若全校行程為動物園遊覽,菁英班(高材班)除了帶領學生觀賞動物遊園,還會領到動物管理員處,請管理員示範如何飼養動物,以及觀看動物園的運作模式等,訪談對象自言「所到之處,都有privilege(特權)之感」新加坡作育英才的自小紮根與將實務與教學結合之理念由此可見一斑。

  而從跨國主義角度來看新加坡的教育,筆者有一種新加坡政府打從一開始就希望栽培出有跨國能力的新加坡國民,因為跨國身分最主要的雙語言能力,雙文化經驗,以及時常性遷移等特徵,幾乎都與生俱來的存在在新加坡社會,究其特殊的多種族同聚一國,因而產生的多文化和多語言的現象,天生就具備了跨國人才的培育溫床,即所謂一個新的社會場域(social fields),加上其特殊的地理位置,島內無自然資源,使得新加坡不得不以海外貿易為生,這也符合其身為世界轉口港的性質在擁有地利和天時(20世紀中葉鼓勵殖民地獨立的時代浪潮)之下,開國總理李光耀也抓緊了人和因素,制定出以英語為行政語言,但要求各學校需開設母語課程的教育政策,藉此加速國家現代化,一方面打造國內成為親近西方人才的環境,一方面保持母語教育和英語訓練的國際接軌態度;實現後者手段之一,即努力慫恿優秀人才往海外留學,此形成了一批跨國人才的產生,而有關當局亦預見了擁有了海外經驗的人才就地發展的可能性,為保證人才回流,亦量身訂做了政府獎學金的留學歸國制度,即一旦申請到政府獎學金之學子,政府提供一切生活費和學費,但須和政府簽訂一畢業即返回新加坡政府部門服務六年的留學合約。若將此脈絡置於跨國主義理論當中來看,新加坡政府即有效展現了原居地之於留學生(短期移民身分)的霸權(Hegemony)概念。[2]



二、訪談對象背景介紹

  本文之訪談者有兩名,以下分別以訪談者A和訪談者B作說明。訪談者A為一名新加坡24歲女性,其爸媽皆為新加坡人,筆者稱其為土生新加坡人。其自言自小學開始一路的求學生涯均名列前茅,雖然學校每年都有分班考試,但只有極少數人被刷下,而從高中開始,學校的升學制度讓她在申請英國大學時完全沒有困難,這是和中國和台灣地區相比之下才知道。而此名訪談者A為自費出國,5年前至英國劍橋醫學院學醫,中間兩年改讀法律,領到法學合格證書後,再申請交換學生至牛津一年,現在牛津醫學院唸大五。[3]
  訪談者B為一名21歲新加坡男性,其出生地為中國西安,9歲時和父母一同移民至新加坡,為家中獨子,旅英攻讀工程。為政府獎學金的契約學生,因此在畢業後須返國回政府部門工作6年。現在牛津大學念大一。

三、留英生涯

  延續上文提及政府獎學金合約制度,平均每年約有100-200名高中畢業生可拿到此筆政府獎學金,以筆者訪談對象A為例,其所就讀之Raffles Secondary school為例,一班26人中約有1/3留洋,其中一半留英,一半留美、澳、紐等其他西方國家,當中留英學生,以劍橋大學(Cambridge)來說,領政府獎學金和自費留學比例約3:7,而訪談對象自言,該班留學院校皆為世界知名之一流學府,比如英國劍橋、牛津,美國MIT、耶魯、普林斯頓、約翰霍普金斯等;因此稱其校為菁英養成學校,也不算誇張。

  
  在詳述研究對象之留英生涯之前,筆者欲跳出來探討現代留學生之特色與歷史,以台灣為例,自美國1965年重新修正了移民法案之後,興起了台灣大學生留美風氣,此留學生現象,以移民理論觀之,實則具備了擁有「可攜帶技能」(portable skills)的潛力,意即在接受了西方高等教育(美國)的洗禮後,其擁有的英語技能、留學所學來的各項專業技能(工程、電子、金融、醫學)都成為了其變成跨國人才的可能,學成畢業後,「有人辭官歸故里,有人漏夜趕科場」的回流或再移民現象,就成為新移民國與原居國的人才吸納課題。而依此回觀本文所關注的新加坡留英生,此批人和台灣留美生最大不同為原居地政府鼓勵其留洋的態度以及留學生對其原居國的認同根據本文訪談到的兩名對象而論,不論為土生的新加坡華人或90年代初自中國移民來星的新移民,其毫不諱言自己是新加坡人,而據筆者之前訪談到的同年紀台灣留學生,只簡單表示自己爸媽是來自台灣,但不覺得自己是台灣人;這個現象或者可視作移民中代際之間的差異,即筆者之前訪談的留美生為移民第二代,多是自小跟爸媽旅美而後歸國者;而此次訪談對象為留學生第一代;但直觀而論,70年代台灣留學生的第二代以及90年代末期自中國移民至新加坡的新移民第二代(訪談對象之一)其國家認同均一致指向移民國,即同樣擁有了對移民國的認同(此事實來自於訪談問題中問及你是哪一國人?一個回答美國人,一個回答新加坡人。)
  而拿本次訪談對象與其上一代先輩做比較,更可看出代際之間移民的根本差異,特別是階級上的差異。所謂上一代先輩指的是19世紀末從中國東南沿海移民東南亞的華人,其中來到新加坡(當時稱叻坡)的一群,這批飄洋過海到南洋的祖先輩,最主要的目的是為了經濟,因此在南洋博得了華人即商人的印象,而根據其經商規模和以及可觀的社群組織能力在新加坡開枝散葉。而筆者訪談的對象出洋目的是為了知識,其出洋學歷均至少有高中以上,而出洋是為了拿個人的大學學歷,可說為晉身高級知識份子做準備。[4]以及對象A所說「古老文化的歷史感」,其表示新加坡是一個很新的國家,不像中國或英國有很久、很古老的歷史,她第一次來到英國時,「就被其街頭巷弄無所不在的歷史感所感動」,然後決定到英國念書;以及,這種文化氛圍漫佈在牛津的留學生活間,「妳想像一下,當妳從妳的宿舍走到教室中間,這條斑駁的步道已存在了三百多年的感覺,而曾經有多少名人踏過這裡而第一代的移民大多省吃儉用,辛勤做事,保有中華文化的傳統美德,著名者比如陳嘉庚;而這批現代的留學生,即便是拿政府獎學金赴英,也相當懂得享受生活,「我聖誕節假期要和韓國現代集團的小公子到法國滑雪,然後回新加坡過新年。」(訪談者B)
  留學除了要學習知識,更是為了拓展人生視野的觀念,在兩名受訪者身上從不曾被質疑「我選擇出國,就是為了想看看不同的世界,當然新加坡很好,我也沒說不回去。」、「畢業之後也不排斥留在當地,但若是住膩了,就是回新加坡也無妨。」(前為訪談者B,後為訪談者A)由此可見其留學心態。因此,簡單歸納出第一代移民和本文訪談對象之差別主要在階級方面,由階級處延伸出的經濟面、文化面和知識面則可觀察出兩代之間之於移民國認同、對原居國認同以及兩地文化的適應性和剝離性。下有進一步探析。

四、「新」舊之間的差異


  前文簡單比較了70年代台灣留學生和當代新加坡留學生差異,再比較了新加坡第一代移民和當代留學生的不同後,延續文末提及的留學生活話題,本段著重探討留學生在移居之後心態的轉移「我們全系有130人,其中華人大概10個,其他有3,40個是印度或土耳其人,但他們都拿英國護照。」「然後都是歐洲人。沒有美國人,美國自己就有頂尖的醫學院了,像Harvard,來幹嘛?」
  「我們這裡新加坡人的關係彼此都很好,而且每次到了吃飯的時候,就特別想回新加坡。」
  「再舉一個例子好了,我的宿舍水龍頭有兩個,一個冷、一個熱,每天早上要洗臉的時候麻煩就來了,冷的那個只有5-6度,熱的那個又5-60度,它不像在新加坡,因為房子太老了,管線沒辦法換,所以連想調個溫水都沒有。」(以上均為訪談者A所言)
  由以上例子可見,新加坡留英生對自己國家的依戀來自於食物和現代化,而相對於第一代移民的文化認同來看,若說第一代移民眷戀的是原居國的祖先、拜神觀念等精神上的寄託,現代留學生想念的則是原居國的物質生活。或者可以這麼描述,如果說新加坡留學生為了追求他們心中所謂的深厚文化和歷史感(理想)而來到英國,在生活了一段時間之後,面對移居地種種的現實問題之後,又因為英國不如新加坡的現代化與便利而開始想念新加坡(原居地),這當中的轉變其實正好符合了所謂的「小女孩心態」-小女孩一直希望自己快點長大,變成一個風姿綽約的大美人(來到英國),可是,當她真正長大之後,卻又無限緬懷自己身為小女孩時的年輕(原居地新加坡),只是這是以時間印證在空間身上,即小女孩為代表年輕的新加坡,大美人代表擁有古老文明的英國。而這恰好與第一代移民相反,第一代移民為了物質生活而移居海外,然後為了精神寄託而心懷故里,
新加坡留英生則是為了追求知識和精神生活(古老歷史與文化)來到英國,然後在物質上懷念原居國,這體現了跨國現象中的雙文化意涵。而劉宏曾說,從文化認同的角度來看,跨國華人既是中華文化在海外的重要載體,也是第三文化(the third culture)的建構者。[5]
  下以兩個例子做說明,訪談者A曾提及她選擇習醫的原因-「妳也知道,我們是華人,華人父母就是希望他們的小孩將來當醫生或是律師。」(訪談者A此乃中華文化在新加坡傳承的經典說詞。而他們作為一個未來的醫師或工程師,除了獲得父母所傳承下來的中華文化,亦無可避免的保有其在留學國所接受到的西化訓練,在這樣雙重文化的結合下,必能造就出一股第三文化的勢力湧現─外表洋化,操英語,在東方國家工作,可以使用不流利的中文,酷愛海南雞飯和中文歌曲,跟爸媽說中文,跟同儕說英文,但是書寫語言必為英文等等。
  再者為訪談者B為中國到新加坡的新移民者,他於9歲自西安移民新加坡,20歲赴英國牛津念工程,其自言「我覺得9歲這個年紀移民正好,還留有中國的印象,到了新環境又還能瘋狂的吸收知識,特別是像在新加坡這樣都是華人卻又說英語的地方,我來這邊除了剛開始英文比較不流利之外,很快就融入了,而且根本沒人知道你是外來者。」從這番話中,不難感受出他對於移居地的滿意,和對原居地的善意,這種從中國移出國的移民者心態來說,已經和早期移民有著顯著差異,比起第一代移民的盼望落葉歸根(魂歸故土或是在移出地弄個和老家相似的莊園),第二代移民的落地生根(改說英文,喜歡當地文化,揚棄故土文化),到第三代的四海為「根」(roots away from roots「而在全球化的條件下孕育出來的跨國華人中,他們所建構出來的第三文化,比起19世紀末於東南亞產生的參雜文化(hybirdity culture)更具生命力和創造力。(劉宏)
  

結論

1.政府獎學金體制的人才外流與回流問題

根據<跨國主義視角下的華人環流思考>一文,本文探討的兩名留英生,對於學成後是否歸國各有看法,一名因為和政府簽訂契約,而必須在領完政府獎學金後,學成返國服務六年,問其結束契約關係後,是否要繼續待在新加坡,其態度相當開放,甚至表態若是在中國獲得好工作,返回中國工作也無妨。可略見政府霸權的侷限性和中國身為一個移出國,其對於跨國華人而言的吸引力。

2.新加坡新移民之再移民現象

延續上點結論,移居到新移民國度後,若此移入國社會也有著濃厚移民風  氣,比如新加坡的獎勵留學制度,則新移民並不排斥進行「再移民」的行為,比方本訪談對象B從中國移民到新加坡,再從新加坡到英國牛津留學,這也促成了人才流入、流出,然後因為政府霸權因素再流入的人才環流現象。
3.跨國人才的多元認同/第三文化建立
當筆者問到訪談者A決定離開新加坡,出國留學的原因時,該名訪談者表示想看看外面的世界,特別是英國(擁有新加坡所沒有的古老文化),但當筆者再度問到留學五年後的感想時,訪談者表示「現在在英國還沒住膩,將來住膩了,就會回新加坡。」以及,每當吃飯總是吃一堆青豆與馬鈴薯時,就特別想念新加坡等,從訪談者身上,已可觀察出其身上擁有的雙文化經驗所投射到自身上時的交戰與結合-「一方面很欣賞牛津的學術風氣和古典歷史建築,一方面又懷念新加坡的現代設施和南洋美食」。當她參雜著中文和英式英文回答筆者問題時,已經不自覺地向筆者展現出其身為一名跨國華人所擁有的第三文化(the third culture)-對新加坡的國家認同,對新加坡和英國的雙文化認同,和其自留學時代便開始擁有的流動的生活經驗[6]


參考文獻 

專書
<移民地位的提升:既不是華僑,也不是華人>《理論和方法論:回顧
  與前瞻》劉宏編,頁79-115
<中國革命與海外華人>,<社會紐帶與自由:移民社會的選擇問題>《區域和全球視野:海外華人與中國》,劉宏編
《新加坡社会和语言》,云惟利编,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學中華語言文化
  中心,1996
《李光耀回憶錄,1965-2000》,李光耀,世界出版社,2000
《李光耀的治國之鑰》,韓福光,華仁,陳澄子合著,張定綺譯,天下
  遠見出版社,1999
期刊論文
<跨國主義:移民研究的新理論架構>,Nina G.S1992
<全球化、跨國主義及華人跨國模式>,Ivan Light
<跨國主義視角下的華人環流思考>周聿峨,郭秋梅,
  暨南大學華僑華人研究院,20105
<跨國華人:實證分析與理論思考>劉宏,頁120-131


附錄

《跨國主義與華人》訪談題目


                                            訪談時間:
訪談者:郭之恬                                       訪談地點:

受訪者姓名:
年齡:                                               母語(第一語言):
性別:                                               第二語言:
出生地:                                            中文能力:
教育背景:                                         中文學習背景:
目前就讀學校/科系:
留學地:             留學時間:         

訪談問題

一、          你以前來過台灣嗎?第一次來台灣是什麼時候?能不能聊聊你對台灣(或台灣人)的印象?
二、          你對散居在海外的華人社群有什麼印象與感覺?
三、          能不能聊聊,做為一位華人在英國留學的經驗?
四、          你對英國的第一印象是什麼?
五、          就你的觀察,英國人對留學生的印象為何?剛去的時候,有沒有什麼適應上的問題?(比如同學、老師之間等)
六、          能不能談談班上同學的背景,大約有多少亞洲人?
七、          在妳的學校,是否也有來自新加坡的留學生?你和他們的關係好嗎?
八、          以你的觀察來說,有多少英國人會說中文?妳念的學校有中文系嗎?他們的中文能力如何?
九、          作為一位到英國留學的留學生,你覺得這個身分給了你什麼樣的優勢?
十、          畢業之後,你打算在哪裡工作?原因是什麼?
十一、         可以簡單說說妳在新加坡的求學生涯嗎?
十二、     請簡單說說妳是如何申請進劍橋,以及如何選擇科系的?
十三、     身為一名新加坡人,你覺得政府的教育制度好不好,為什麼?
十四、     妳身邊有多少人是拿政府獎學金出國念書的?妳想過和他們一樣嗎?
十五、     妳怎麼看這些拿政府獎學金出國的人?(相當優秀?有點辛苦?)
十六、     妳覺得新加坡政府做事效率高不高?請舉幾個例子說明






[1] 詳見《李光耀回憶錄,1965-2000》,2000
[2] 詳見<TransnationalismA New Analytic Framework for Understanding Migration>(跨國主義:移民研究的新理論架構)
[3] 訪談者表示,其修讀法律證書後,若再考過當地律師執照即可在新加坡執業
[4] 第一代移民則多半沒念過書,出洋純粹為了餬口飯吃,因此成功後多半以商人身分待在移民國,或回歸故里。
[5] 詳見劉宏<跨國華人:實證分析與理論思考>頁128
[6]其自言每年回新加坡兩次,假期會至愛爾蘭(姐姐在當地開業,也是醫生)、香港、日本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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